來到台北溫州街一帶,隱身巷弄的女巫店,柔光裡流動著瀟灑的台灣音樂,椅背上吊掛各色女性胸罩,白天是咖啡店,充滿好友聚餐的喧騰、玩桌遊的歡樂笑聲;夜晚,門前鑄鐵的招牌亮起,店裡化身舞台,有自彈自唱的清新女聲、也有樂團的搖滾不插電。而偶爾低調現身吧檯後的她,正是創立女巫店的彭郁晶,率性又帶點不羈,用一顆開放的心、一座開闊的舞台,孕育台灣獨立音樂的自由風景。
從下廚到音樂,開一間女生安心的店
創立於 1996 年的女巫店,是台灣獨立音樂的重要基地之一,也是張懸、蘇打綠、陳綺貞、盧廣仲等人最早期發跡的舞台,更是台灣現存歷史最久的音樂表演空間。這天,我們見到大家口中的「大女巫」彭郁晶,講話輕鬆好笑,指著自己一頭蓬鬆亂翹的頭髮,「這是我們女巫店的招牌髮型。」從小喜愛探索街道、跟著奶奶進廚房,郁晶說,最初只是要開咖啡店,從未想過會做 Live house,故作正經地幽默表示,「沒有拿到米其林主廚是我畢生遺憾的願望!」
「社會系畢業後不是學術、從政,就是轉業。」郁晶受到姊姊的影響、笑稱為求「好混」而進入台大社會,從家政課發覺料理的樂趣,也到外面上過法式料理課,畢業後才正式進修烘焙西點。原以為從西華飯店工作磨練開始,竟意外不到兩個月,一通女書店闆娘的緊急 BBcall,要她快來看房,「我們樓下搬走了,我拜託房東先不要租人,妳不是要開店嗎?」郁晶笑說其實沒想過開店、對經營也沒概念,但幸運有爸媽親友湊了第一筆資金,自己畫設計圖、找朋友的朋友幫忙施工,而苦思許久的店名,一度考慮「性、生活、運動」,剛好同學靈光一現,「既然妳樓上是女書店,乾脆叫女巫店!」於是,在她 23 歲那年,正式開張女巫店。
「我一開始就想開間女生可以玩很晚的店。」身為女性、也因社會系的涵養,女性意識已成自然,郁晶說,當時台北夜生活只有夜店,少有女生可以放鬆小酌的餐廳或酒吧,營業到凌晨兩點的女巫店,空間素雅溫馨,也鼓勵女生脫下胸罩換飲料,一件件散掛的內衣也交織出女巫店的獨特風景。「我希望這間店可以發聲,也樂意做看看音樂。」開店半年,郁晶陸續嘗試過劇場、16 釐米電影,當時骨肉皮樂團的阿吉、阿峰開的 Live house Scum 受到接連稽查而被迫歇業,阿吉載著一卡車音樂器材來到女巫店,問她願不願意接收、讓樂團來表演,本於開放嘗試的心態,郁晶一口答應,於是,從第一個開演的四分衛,女巫店不只轉開音樂聲道,也為台灣的音樂展演翻開嶄新一頁。
給新人更多舞台,台灣獨立音樂的搖籃
「我高中就聽黑名單工作室,後來還認識了本人啊!」郁晶露出笑容,從學生時期聽陳珊妮、叭哺,隨著大社會的解嚴脈動,聽著嘲笑政治的地下音樂,笑說因為女巫店,認識不少 CD 封面的歌手本人,也跟著剛起步的台灣獨立音樂走過大半青春。早期的女巫店,郁晶總在吧檯裡張羅餐飲,音樂交由原本 Scum 的團隊安排,台上多是男性為主的搖滾樂團,三團輪流登台,從晚上十點唱到半夜一點,「當時大家才剛開始自己寫歌,很多樂團都是兩、三首應急。」但聽了一陣子都是同樣幾首,她半開玩笑,「咦他們怎麼沒有新歌?都是來喝酒,或是來把妹的!」
1997 年,郁晶開始學 PA 音控、自己安排節目,女巫店由澎湃熱血的搖滾轉為清新抒情的表演風格,從最早的光碟片、到後來網路連結,認真試聽 demo 挑選自己真心喜愛、也適合女巫店的音樂,「我們會針對作品本身,被我們拒絕的也不一定不好。」同時,給予剛出來的創作者更多發揮的舞台,像是後來大家熟悉的雷光夏、黃小楨,張懸更是從清唱到學吉他,甚至到店裡打工。郁晶一直認為,女巫店只是提供一個舞台,讓觀眾可以專注於演出本身,不像西餐廳表演,只是客人用餐時比 CD 更高檔的音樂陪襯;來女巫店聽付費表演,「像是聽眾訓練班,會有真正的受眾。」與觀眾的互動也相互結合。「就我的角度,並沒有『挖掘』他們,而是他們自己的成就。」
經營二十多年來,隨著音樂產業一路上升,聽眾人數也明顯成長,後來陸續出現地下社會、VIBE、河岸留言等音樂空間,而女巫店之所以屹立,不只是多角化經營,以桌遊挺過了 2003 年 SARS 風暴,也多虧了房東看景氣調降房租的照顧,更因為音樂的長年累積,尤其 2011 年面臨市政府對表演空間不合理的大幅稽查,郁晶當時一氣之下,宣布「不幹了!」引起藝文界震撼、灌爆市長信箱,許多知名歌手更紛紛主動聲援,女巫店才能持續至今;即使陳綺貞、張懸、蘇打綠等唱進小巨蛋,現在也依然會回來表演。當初不經意開啟的舞台,女巫店,不僅成為台灣獨立音樂的指標搖籃,更豐富了現今流行音樂的多元面貌。
與孩子自由探索,喜歡台灣的獨特
「我開女巫店最大的收穫,就是找到一個外國老公,每天都幫忙搬貨、也會唱歌表演,來吃飯還會付錢呢!」郁晶淘氣又得意地笑說,德國人先生 Yoyo 第一次來女巫店是為了辦活動,當時「見好就收」。後來當了媽媽,她形容「生小孩,很像簽六合彩啊!我很期待開獎!」郁晶笑說,「店裡的小孩不用罵他,家裡的小孩要罵。」小女巫已經懂事登大人,家裡的小孩還需要教導,但是相較多數家長可能會處處限制,「我不會對小孩凡事控制,而是讓他們自己嘗試。」像是兩個小孩愛上空中瑜珈,挑戰雙人秀差點踢到對方,她必須忍住「限制」的衝動,她笑道,「我不覺得自己與眾不同,但同學都說我是很酷的媽媽。」
「台灣,是個很獨特的存在。」這片土地的自由真誠,也影響著台灣音樂的流變,從以往唱片公司操刀,到現在產業蓬勃多元、音樂人必須具備更多能耐,「最後會回歸創作的本質,到底有沒有打動人心、是不是真誠。」郁晶更說,「對照許多新興轉型為民主的社會,不是極權就是軍閥,投票很多都是假的。」台灣能以投票表達、不斷以政黨輪替洗牌,而且謀生相對容易。旅行時,她也格外喜歡上山,不只到司馬庫斯員工旅遊,之前也在山裡舉辦二十週年的女巫祭,親近山林與原始生命,「也許台灣人自己不覺得特別,但出國之後,就會很想台灣。」 這個午後,店裡響起以莉高露的輕快歌唱,人們陸續推門而入,廚房裡的小女巫也忙碌起來,儘管現在多由小女巫分工,郁晶偶爾才回來當觀眾,常常聽見台上說,「來女巫店表演是我的夢想!」之前女巫祭邀請許多樂團歌手回來,Suming 還寫紙條感謝女巫店有如衣食父母,「以前還很窮的時候,最喜歡來女巫店,每次表演都有飯吃。」郁晶大笑著回憶。這是開店之初,那個每天煮義大利麵的女孩始料未及的收穫,一盤盤溫熱的神秘料理,不只是許多人鍾愛的美味原因,也彷彿餵養了台灣的獨立音樂,在這座舞台、在這片開闊的天空,自由飛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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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|Niva Hu(Instagram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