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，在一起 36 年了。每天早晨的客廳裡，總是早起運動的他打開家門，他剛起床不久，在廚房裡簡單煎了荷包蛋、蔥油餅，坐在同一張餐桌上，對稱的杯盤、攤開的報紙，2014 年伊莎貝爾廣告的他和他，何祥與王天明，相差 18 歲的他們，是情人、亦是家人，「請問你們還愛對方嗎？」「愛啊。」縮影於鏡頭裡平實的日常，散落在歲月迭宕的情感，人生際遇繁多，今生難得與你為伴。
歷經各自人生，一眼認定從此相伴
2014 年一支伊莎貝爾的廣告「我們結婚吧」他他篇，引起全台感動的熱烈迴響，影片裡的何祥與王天明，後來也公開參與活動、為同志權益發聲，在 2020 年的此刻，年齡差距 18 歲的他們，交往邁入 36 週年，已如婚姻般一起生活過大半人生，既是愛情的另一半，更是彼此重要的家人。採訪初時不免驚訝，何祥大哥笑臉迎人可親，穿搭也講究品味，不見已屆 77 歲的老態，而 59 歲的王天明大哥，剛毅的臉龐、粗框眼鏡下炯炯有神，笑說他們穿著越來越像，今天也選了同樣的白色 Polo 衫，更拿出手機分享他幫何祥拍的照片，「妳們看，他這樣穿多可愛。」
出生在中國湖南的何祥，1940 年代隨國民政府遷台，媽媽獨自帶了四個小孩來台灣，他四歲起在台北眷村長大、深受傳統家庭觀念影響，坦言年輕時對男生感興趣，但也和女生相處得好、享受一起逛街的樂趣，當時社會資訊封閉，並不知道所謂同性戀，所以「時候到了，結婚就是自然的事情。」後來攜家帶眷赴美，從餐廳、工廠到自己開酒吧，還當上賭城的人氣發牌員；然而夫妻不合離婚後，為了照顧媽媽的何祥回到台灣，意外在同志圈內大受歡迎，更交了第一任男朋友。同樣生在外省家庭的天明，早在小學四、五年級意識到自己的不同，大學雖交過女友、也欣賞對方的個性，但連牽手的慾望都沒有，後來直接在系上出櫃，更主動和朋友介紹何祥。
「我一見到他，就覺得他是我的天菜！」當年還在大學、憧憬愛情的天明，回憶第一次在酒吧，見到一身襯衫和西裝褲、戴著墨鏡的何祥從樓梯走下，「我非常相信緣份、相信前世今生，看到他就想跟他走一輩子！」但交友廣闊的何祥，直到隔天在台北新公園才真正認識天明，見他瀟灑陽光，原本打算幫朋友撮合，結果變成自己的另一半。交往沒多久，天明刻意對姊姊放線、讓當家「廣播公司」的二姊告訴媽媽，順勢帶何祥回家裡，他之所以直接說，不是為了要家裡接受，單純希望與親密相處的家人不必隔層紗，「出櫃，誠實是最上策。」相較何祥前男友不敢出櫃，天明磊落的態度，也讓無須顧慮家人的何祥，在天明退伍那年帶他回家，「以後小明和我們一起住。」篤實了兩人的關係，從此為伴超過半甲子的歲月。
似父亦子是情人更是家人，細節更見默契
「我們經過了三十幾年，才發現彼此並不適合，也提過要分開。」何祥一語道出兩人的不同，尤其最近搬家，他們對物品去留、新家佈置都有歧見，不過在娓娓道來中，又能從細節窺見他們的默契相處。譬如交往初期，天秤座的何祥，個性圓融、擅社交，天明則是典型摩羯座，不習慣人群簇擁，何祥常和朋友約在林森北路的酒吧，天明下班後就到附近公園運動等他一起回家；又好比何祥對穿著美感的講究，擁有超過五十雙鞋子，收藏不少包包墨鏡，更堅持每天睡前悉心搭配好衣服，現在天明也會配合他挑衣服，無形間更顯默契。
「兩個人相處，一種是習慣成自然，一種是自然成習慣。」何祥說，婚姻也是一樣，最初的模式一旦建立，即會定形。無論兩人合開咖啡廳，後來天明轉行跑業務，沒有金錢壓力的何祥，也甘願陪他從北到南、一起培訓上課，「如果他在工作，我就自己欣賞風景、打發時間。」天明眼中的何祥，感情表達含蓄，但從他的陪伴總能感受到愛，「很多人都以為我在陪他，但其實是他一直在陪我，很忠實地陪我。」天明不諱言他曾兩度出軌，那時被大姊直罵：「小明你別找些不三不四的人，何祥夠好了你別對不起他！」第二次才真正醒悟，他沒有心力也沒能再找一個像何祥對自己這樣好的人。何祥則看得很淡，笑說以前年輕氣盛無法原諒前妻，歷練多了也沒什麼，「真正吵架，是真正有感情在；沒有感情，無愛無恨，吵什麼？」
在他們長久的感情路上，家人更是重要的維繫。不僅過年給彼此媽媽紅包，尤其何祥年紀較長、又出身大家族，更諳人情世故，儘管聽不懂天明爸爸的濃厚鄉音、依然樂意陪伴講話，天明家裡婆媳爭執時，更是何祥勸他們小孩去接離家出走的媽媽回家。於是天明媽媽與他更親近、常拉他講心事，何祥一到家裡就喊他，「何祥來了啊！」也因年齡相近、何祥並未跟著天明叫「媽」，而是把她當姊姊一樣說話。天明也說，何祥兩個兒子都稱他「天明哥」、孫子喊「Uncle」，當醫生的大兒子聽說天明膝蓋不好，也主動從美國寄藥品，還邀請天明出席婚禮，但天明當時未參加，反成他人生一樁遺憾。何祥更提到，當初天明媽媽感冒住院，多虧他堅持探病，恰好在他飛去美國探親前見到最後一面；不過，人生更始料未及，他剛到美國一得知天明媽媽去世，隨即飛回台灣陪天明，但一來一往，竟接到自己母親在美國過世的消息，「反而自己趕不上送終，當時過海關穿著全身黑，眼淚一直流、一直流。」坦言為這段感情付出至深，卻也鑿落了心底永遠的遺憾。
老來相伴健康更重要，遇到你三生有幸
相伴生活至今，兩人身體日益年邁，2016 年何祥得了帕金森氏症，當時天明壓力之大，「我每個晚上都哭，半夜聽到何祥起來四、五次，每次都摔倒，聽到很心疼。」原已習慣分房多年，天明堅持和何祥一起睡、方便照顧，縱使旁人耳語紛雜，但天明認為這是理所當然，何祥早是兒孫滿堂的年紀，過往何祥對他照顧更多。後來 2019 年天明做了心臟支架、依舊菸不離身，不同於何祥向來自律，力求健康以免成了負擔，何祥總叨念天明不戒菸、健康檢查比他還多紅字，「你的健康要自己顧好，起碼要讓我先走，總不能讓我白髮人送你黑髮人啊！」
「這麼多年，也不差一個結婚登記的形式。」何祥輕描淡寫地說，但「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到現在還不戒菸。」天明笑說他們退休了不用報稅，選擇以伴侶註記、遺囑公證作保障，但當我們好奇地問何祥，如果天明願意戒菸會不會登記結婚，「會考慮啊！」我們看向天明，他低著頭直說，「好、好。」
他們肯定 2019 年同婚法案通過，也希望未來跨國婚姻、生養小孩的法規能更完善保障同志家庭，並深耕性別平等教育，消弭歧視。天明說，台灣是一個自由、安全又放心的地方，除了長年生活的台北，他們也住過高雄、台中，相偕遊山玩水，其中，何祥最喜歡台中，既有近郊的風景名勝，也少有颱風侵擾；而天明第一喜歡的是花蓮，「山明水秀，有些地方連空氣都是甜的。」第二則是南投埔里，印象家家戶戶種滿花草，四季如春般美好。
採訪拍照時，他們笑說平時不常牽手，可他們牽過泰半人生，一晃眼36年，天明特別感謝何祥，「這輩子能遇到你三生有幸，這麼穩定陪伴我。」何祥看著天明這樣說，「身體第一，好好保重，你要對我有交代。」似父母叮嚀的懇切，亦如共同生活的家人般珍重，天明也回望何祥，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好像答應。人生風景換了換，他和他，有幸能有一場相愛、能與一人相伴到老，搭上對方的手，無話的凝視，蘊藏著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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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｜人間猫攝影（Website / Facebook / Instagram）
場地｜OrigInn Spac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