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狂風大浪前路渺茫,拼啊拼,拼去滅人山」,他撥開了蕉黃色島嶼的詼諧外皮,承繼黃泥路的客家山歌精神,套一杯燒酒、台啤的爽快混種,豪邁硬幹更瀟灑!從新寶島康樂隊、資深製作人,到影視出演、廣播主持,又是屢獲金曲肯定的音樂人——黃連煜 Ayugo,創作是做自己、超越自己,敘唱人生的皺摺,不管彎路直路繼續行。
人生最怕膩,上台北創業、寫歌走闖新寶島
黃連煜,人稱「煜哥」,最早當過錄音師、製作人,曾與陳昇共組新寶島康樂隊,嶄新多變的客台語創作深具影響力,更出演電視電影、拿下廣播金鐘獎;不僅個人專輯多次獲得金曲獎,今年以《滅人山》入圍 7 項,也參與新寶島康樂隊《剪剪花》入圍 3 項。這天午後,初次見到煜哥,一身輕鬆的短袖白 T、頭戴宮廟的大紅帽簷下,看似嚴肅的精銳眼神,聊起當年那個天天辦舞會、跑遍台北唱片行的瀟灑苗栗少年郎,回憶隨著拉開的啤酒環一湧而出,他說,「推動自己往前走的力量,就是你會膩啊!」
「從小家裡一直有音樂,我就像不挑食的小孩什麼都聽。」無論是阿婆的日本演歌、媽媽的國語流行樂,還是阿姨的時髦英文歌,音樂之於煜哥,有如空氣般一直存在的背景。從幼稚園樂隊、國小合唱團,到國中管樂隊,靠著學長入門指導,自己一路摸索各種樂器;高中不只組團打鼓,也是同儕間受歡迎的舞會主辦人,「一定要準備好聽的音樂、也要有女生,我還會像 DJ 負責放歌。」總覺校園民歌太清淡,身在 1970 年代的他經常聽電台、上台北的唱片行挖黑膠,大量接觸西洋熱門音樂,甚至存錢買樂器、練唱英文歌;但在家人反對之下,自知音樂不能當飯吃,從二專的機械科畢業退伍後,白天到工廠上班,晚上在六條通的酒吧調酒,一心當個賺大錢的成功企業家。未料 28 歲那年,創業失敗、負債、打官司接連重創,繞了一圈才認清他不是做生意的料。
看似與音樂分道揚鑣,1982 年羅大佑專輯《之乎者也》一出,觸發他的寫歌開關,不時在辦公桌隨筆創作。後來朋友的一通電話,為他打開錄音室大門、從學徒當起,縱使有嚴格的學長制,不服輸的他自行摸出上機門道,比起「硬體」制式化的數字理論,他更偏好「軟體」,憑耳朵、憑感覺調音;而每天錄製台語歌、少量傳統客家歌謠,促使他用最熟悉的客語寫歌,更是他在酒吧偶遇陳昇、上前自薦的最大底氣——「你要不要聽聽看我的音樂?比林強還屌。」像是命中註定的一次際遇,和陳昇一拍即合,造就了 1990 年代全台掀起熱潮的「新寶島康樂隊」,還擔綱多位歌手如金城武、劉若英、羅時豐的詞曲創作或製作人。輾轉多年,終於踏上不曾奢想的音樂之路,煜哥說,「就跟愛情一樣,做音樂,只要你心裡愛到了,也不覺得有困難可言。」
離團到重燃創作火苗,做自己的音樂
然而,當興趣變成工作,創作的熱情加速殆盡,煜哥坦言他始終不習慣上台演出,當年新寶島康樂隊多達一年上百場表演,加上忙於接案製作唱片,「那時我只想著離開這個環境,宣告去紐約自我放逐兩年。」於是煜哥 1997 年離開新寶島,不論身邊朋友如何苦勸,他毅然篤定進入音樂的休耕期,「我要是一直苟活到現在,就不會有現在的黃連煜了。」
雖然最後沒去紐約,轉身投注餐飲業,開過義大利餐廳、客家小館,也曾插旗台北的夜生活,直到 2005 年進駐北藝大的貳樓咖啡館,身兼老闆和 PA 的他認識不少玩音樂的年輕人,心頭再度竄起小小火苗,重拾手邊創作、與 Mary See the Future 合作,2007 年首張個人專輯《BANANA》橫空出世,生猛歡快又強烈的風格,跳脫客語歌的既定印象,更一舉拿下金曲獎的最佳客語專輯、最佳客語歌手!
「音樂就是音樂,沒有界線、也沒有所謂跨界。」每張專輯求新求變,台、客語創作不輟,尤其 2014 年《山歌一條路》,是他飛去中國廣東原鄉,代最早來台灣的祖先返鄉祭拜,傾力採集客家山歌而走回山裡的家,歌聲如遙喊般與山對話,得以再度踏實出行《黃泥路》,安放家的溫柔與強韌;而 2021 年《滅人山》猶如山歌尋根之旅的第三部曲,「這是對我祖先的一個交代。」追溯兩百年前〈璿卿〉渡海來台的緣起,他與桑布伊合作的〈滅人山〉極其巧妙的創意編曲,更跨越無數時空、呼應每個台灣人皆有的來台祖,在艱困時代無畏「千人去 無人轉/知生知死都係難」,矢志航向未知山海的勇氣。
平常心看待今年金曲獎,「能夠入圍就很高興了!得獎反而會是一種壓力。」他坦白說,並未特別準備得獎感言,如果真有機會上台就是一聲「謝謝」,感謝身邊所有的人。最令他期待的是解鎖電影配樂的心願,遲遲不見機會上門,還和朋友打趣不如做一張專輯命名《電影配樂》;更準備好邁向下一張專輯,風格類型當然會不一樣,煜哥語帶神祕表示,「我要做沒玩過,但又是我熟悉的東西。」不受限於語言與框架,持續突破自我,有興趣的新人專輯也樂意接下製作,正是他享受玩音樂的本心,語氣無比爽朗,「做人已經夠不自由,藝術當然要自由揮灑!」
不斷超越自己,創作直到最後
「不知道我會做到什麼時候,我不會停。」笑稱每天喝酒爬山,表面上的無所事事都是生活,生活是創作的靈感來源,他透過創作抒發內心的感受,把自己一片一片拼湊出來,然後觀照自己的模樣。回顧兩段做音樂的人生,煜哥說,以前玩音樂態度很瀟灑,總是說走就走;現在是一步步認真經營,尤其頭破血流的人生經驗,讓創作長出更為豐韌的血肉,甚至流傳數百年後,「做同一件事情不會膩,你只有一個辦法,不要討厭你自己,要做自己、更要超越你自己。」
「我很早就知道總有一天要回苗栗,我沒有別的選擇,那是我的故鄉。」年輕時愛往城市跑,但對煜哥而言,「台北」是暫時的居地,心底一直惦記著在頭份落葉歸根。曾經徒步環島、到客庄巡演,在他的心目中,「自在」是台灣最重要的特質,每個地方各有特色,無論是地方發展,或是音樂的藝術創作,往往試圖全盤模仿別人、壓抑本性,乃至於失去自身的獨特,「台灣最美的就是『土』,所以台灣當台灣,做自己就好。」
清晨天光未亮,一個人、行過路,和每日拜訪的樹木朋友道聲「早!」,傾聽漸漸甦醒的山林,濃霧中偶有爬蛇嘶語、飛鳥停棲,等待晨曦穿透的剎那,像是一首歡暢的歌搖擺地走。渡過人生起伏的駭浪,他以「黃連煜」之名橫跨時空界線,按下黑白鍵、撥彈琴弦,他用創作飛天鑽地,再喝一杯高粱唱山歌,逍遙上路回家。
照片|蕭希如 攝影(Website / Facebook)、貳樓工作室 提供